證券時報記者 羅曼 田牧
當下的貴州是知名的“數據之都”,“大數據”、“區(qū)塊鏈”、“互聯(lián)網金融”字眼的招牌在貴陽隨處可見。過去每年5月,馬云、馬化騰、李彥宏等互聯(lián)網巨頭都會齊聚由貴州省政府主辦的“數博會”,發(fā)表他們對于大數據——這個被《經濟學人》定義為新時代的石油——的觀點。
2013年被稱為貴州發(fā)展大數據的謀劃之年,彼時,商人王叁壽看到了機會。
王叁壽何許人也?他號稱中國“數據之王”,于2010年創(chuàng)辦了九次方大數據信息集團有限公司(簡稱“九次方”),并于2013年提出“做中國的大數據資產運營商”,激活政府手里的數據資源,服務政府和市場。這一前瞻性理念,與當時貴州省發(fā)展大數據的戰(zhàn)略不謀而合。
2015年4月14日,全國乃至全球第一家大數據交易所——貴陽大數據交易所(簡稱“貴交所”)正式掛牌運營。貴州通過三家國資持股35%,為第一大股東,其余65%皆為民營股東。其中,九次方以22%的持股比例居第二大股東,王叁壽則以執(zhí)行總裁的身份,掌舵貴交所。
王叁壽在貴交所成立時宣布,未來3~5年交易所日交易額會達到100億元,預計將誕生一個萬億元級別的交易市場。貴州省對于貴交所及王叁壽也寄予厚望,然而,六年下來,現實卻略顯尷尬。近期,證券時報記者對貴交所進行實地考察,并采訪了其核心管理層,以及離職核心員工,獲悉貴交所業(yè)務幾乎陷入停滯狀態(tài)。
真實成交幾無
貴州這個中國西部欠發(fā)達省份,早在2013年就提出大數據戰(zhàn)略,無疑有著相當的前瞻性。
作為貴州、貴陽大數據產業(yè)發(fā)展的重要一環(huán),貴交所自成立以來承擔著重大使命,旨在推動政府數據公開、行業(yè)數據價值發(fā)現,通過清洗、脫敏、分析、建模等技術手段規(guī)范大數據交易,驅動貴州乃至全球大數據產業(yè)發(fā)展。
對于貴交所,貴州省給予其戰(zhàn)略級的定位,且在日后關于大數據發(fā)展的政府文件中都能看到其重要角色。
2015年,一位時任貴陽市領導稱,大數據交易所是貴州大數據產業(yè)鏈條上的一個至關重要環(huán)節(jié):貴安那邊形成企業(yè)數據中心集群,“云上貴州”系統(tǒng)平臺聚集政府數據,通過政府招商不斷引入當地的各類大數據技術公司負責數據生產,交易環(huán)節(jié)則由交易所承擔。
時任執(zhí)行總裁的王叁壽在貴交所成立時宣布,未來3~5年交易所日交易額會達到100億元,預計將誕生一個萬億元級別的交易市場。
然而,在其后幾年發(fā)展中,交易所不斷更改交易額目標,從“日交易額100億元”到“全年力爭突破億元”。即便如此,這個大大縮水后的交易目標仍難達到。
“100億那都是之前領導拍腦袋吹牛吹出來的,在實際交易過程中遠遠小于這個數。”貴交所一名核心高管向證券時報記者表示。
貴交所一名離職的業(yè)務經理陳翔(化名)稱:“2019年,交易所大概只做了500萬~800萬元的項目,因為沒有數據,技術也跟不上。”
對于2020年的貴交所成交額,前述高管稱,“500萬都沒有,你盡量往少了猜。”
貴交所原商務經理王明(化名)告訴記者,“早期交易所確實會收到很多訂單,比如有些客戶會提供一個2000萬的購買數據協(xié)議,但我們完成不了。說得直白點,交易所就是貴陽的一個企業(yè),類似中介平臺,撮合買賣雙方在平臺交易,我們收取10%傭金,它不可能做全國性的數據交易業(yè)務。這個業(yè)務模式沒有發(fā)展起來,數據交易也并沒有想象中活躍。”
王明告訴記者,很多領導和媒體都會問交易所的交易大屏在哪,想看一下交易量和交易指數,其實并沒有交易大屏,現在的數據交易也不可能達成高頻交易。
值得一提的是,貴交所官網從2018年以后就不再對外公布交易額、交易量等數據交易動態(tài)。“不公開是因為沒有什么成交量,貴陽大數據交易所幾乎沒有成交的記錄,因為關于數據確權和定價都很困難。”中國科學院大學網絡經濟和知識管理研究中心一位主任稱。
空中樓閣
在貴陽大數據交易所的發(fā)展過程中,王叁壽及其實際控制的九次方,是一個重要的角色。
根據官方描述,九次方大數據早在2010年就已成立。彼時大數據的概念在國內還屬小眾,九次方可謂早早抓住了風口,成為這一領域的先行者。到2015年王叁壽攜九次方入主貴交所時,已經成為擁有多年經驗的行業(yè)資深玩家。
但證券時報記者梳理早期媒體報道發(fā)現,2010年成立時,九次方并不是如今的大數據集團,而是屬于王叁壽首次創(chuàng)業(yè)做IPO咨詢的漢鼎咨詢旗下的一塊業(yè)務。
在《創(chuàng)業(yè)家》2011年發(fā)表的《揭秘漢鼎王叁壽》一文中,王叁壽稱“漢鼎咨詢已經建成涵蓋60個大行業(yè)、4000多個細分行業(yè)、4萬家公司的數據庫”,這個數據庫是一款叫做“9次方財富資訊”的軟件,亦即九次方大數據的前身。但這個數據庫更像一個企業(yè)黃頁,除了公司名稱、行業(yè)、聯(lián)系電話外,再沒有更多的信息。當時漢鼎咨詢的高管也表示從未看過或使用過這個數據庫,“是行銷手段”。
IPO咨詢行業(yè)由于監(jiān)管和政策原因逐漸沒落,2015年,王叁壽轉身成了大數據領域的專家,“參與大數據產業(yè)‘十三五’發(fā)展規(guī)劃起草、參與大數據相關標準編寫及制定”。其中最重要的是,九次方成為貴交所的第二大股東,作為執(zhí)行總裁的王叁壽負責貴交所的經營管理。
直到現在,外界也不清楚王叁壽是如何打動貴陽市政府的。熟悉王叁壽和貴交所的兩位知情人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對此都避而不談。
雖然九次方官方一再強調其早在2010年就已成立,并進入大數據行業(yè),但無論是公司官網還是媒體報道,與九次方大數據相關的動態(tài)基本都是從2015年才開始。九次方最早的融資也是在2015年1月,此后到2019年,九次方進行了超過十次融資,引進40多家投資機構,累計融資20億元,估值一度高漲至110億元。
對大趨勢的敏感,讓王叁壽成功從IPO咨詢行業(yè)轉到大數據領域。不僅如此,王叁壽還十分擅長與政府打交道。
大數據在2015年成為國家戰(zhàn)略,各地掀起了一波擁抱大數據的熱潮。九次方和王叁壽則憑借貴交所的金字招牌,在與其他地方政府的合作中如魚得水。2015年之后的幾年內,九次方先后與重慶、包頭、哈爾濱、濟寧等80多家地方政府合作設立了大數據公司。
王叁壽也借此迎來高光時刻,甚至有媒體稱其為“數據之王”。也正是在此背景下,王叁壽才敢豪言貴交所日交易額可達上百億元。
然而,大數據行業(yè)是一個全新、不斷變化的新興領域,直到現在相關的政策、法規(guī)都還在數據確權、合規(guī)等核心問題上未有定論。因此,對于抓住了風口卻缺乏落地抓手的王叁壽來說,一切都像是“空中樓閣”。
據九次方官網,王叁壽搭建的這座“空中樓閣”一度擁有2000多名員工,在北京、南京、深圳、成都等地設立了6個研發(fā)基地,在全國部署了近500個大數據平臺。
但是,在王叁壽實際控制的上市公司群興玩具于2020年4月先后發(fā)布公告,爆出王叁壽因稅務問題被調查取保候審,且非經營性占用公司資金2.89億元之后,九次方這個空中樓閣還是塌了。王叁壽在很多曾經的合作伙伴眼里,成為了“歷史”和不愿提及的敏感話題。
如今,九次方已是訴訟纏身,王叁壽持有的九次方股權被多次輪候凍結,王叁壽本人被限制高消費。九次方的官網雖然還能正常打開,但所留的400聯(lián)系電話已經成為空號,此前的辦公場所也已易主。
近日,證券時報記者循著九次方官網所示地址,來到位于北京海淀區(qū)中關村東升科技園6號樓,卻看到這幢三層獨立辦公樓已經成為閃送的總部。閃送工作人員和東升科技園物業(yè)告訴記者,九次方在2020年9月就已搬走,當時有員工稱九次方還欠他們工資沒有結清。
記者又輾轉走訪了九次方及其下屬諸多子公司及關聯(lián)公司的多個集中注冊地址,大都是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孵化器,九次方相關公司只注冊不辦公。
隨著九次方自身陷入低谷,其與地方政府合作設立的大數據公司也大多停滯,不少合資公司已經注銷。
國資接管
4月13日,證券時報記者實地走訪了貴交所位于貴陽觀湖區(qū)的辦公室,辦公人員僅十幾人。據陳翔介紹,貴交所目前業(yè)務基本處于停滯狀態(tài)。
王明透露,貴交所自成立以來一直處于虧損狀態(tài),員工工資及日常運營費用,主要依靠5000萬元注冊資本金,再加上平時拉來的一些零散項目收入及會員會費維持。
前述核心高管則表示,為了讓貴交所的業(yè)務正常開展,目前貴陽市國資委正著手對其進行股改,將貴交所變成100%國資。在正式推進股改之前,已先更換了貴交所的管理層,由當地具有銀行系統(tǒng)背景的彭睿出任新的董事長(注:現已不再擔任該職務),王叁壽也卸下貴交所執(zhí)行總裁一職,不再管理公司日常經營。
陳翔稱:“其實王總(王叁壽)從2018年開始對九次方進行資本運作時,就很少管交易所業(yè)務了,大部分時間都在北京。2019年底九次方資本運作不利,導致九次方資金吃緊,王本人也受到了影響,出了一些負面新聞。所以,國資委下派了新領導過來,重新負責貴交所業(yè)務,希望對其整改。”
在采訪過程中,證券時報記者了解到原董事長彭睿是從去年7月開始接手貴交所的。接手之后貴交所也基本沒有什么項目合作,并稱前任領導(王叁壽)存在一些管理上的問題,某些財務賬目也不清晰。
據彭睿介紹,由于王叁壽持有的九次方股權被輪候凍結,貴交所的改制一直不太順利。“我們也派人多次去說服王叁壽,希望他能夠主動退出,但他不愿意,甚至避而不見。”
就貴交所過往的業(yè)務情況,記者致電王叁壽尋求采訪,他說他早已從貴交所離職,對于其他問題,也不愿意提及。
此外,關于貴交所的業(yè)務改革計劃,記者前往貴交所控股股東貴陽市大數據產業(yè)集團有限公司以及主管機構貴陽市大數據管理局,但相關工作人員均以“不清楚業(yè)務”為由拒絕接受采訪。
“第一家”的尷尬
如今的貴交所,從“頂層設計”的美好初衷,到落地的運營不利,骨感的現實是諸多因素導致的結果。
在采訪過程中,一位熟悉貴交所業(yè)務的業(yè)內專家告訴證券時報記者,這幾年貴交所雖然號稱大數據交易所,但實際上手上并沒有多少真實的數據。“首先,它的數據交易模式有一些問題,為了對接API接口,它會有很多接頭,比如某一類數據,為了保證數據安全,可能會接5到6家甚至更多,這種情況下,優(yōu)劣數據混在一起,導致數據價值不高,優(yōu)質數據的核心源頭就不愿意跟它合作。另外,九次方研發(fā)的交易系統(tǒng)在緩存數據方面也存在漏洞,同樣會損害數據源的利益。”
至于沒有數據的原因,前述貴交所核心高管向記者解釋,第一,政府類數據不開放給貴交所,因為這家公司畢竟是混合所有制企業(yè);第二,數據交易沒有標準,交易系統(tǒng)也不完善,藏有很多風險;第三,目前市場上有很多數據交易商,數據黑市產業(yè)鏈也龐大,且交易成本低,大部分數據買賣雙方都不愿意來交易所交易;第四,目前國家并沒有規(guī)定關于數據交易的渠道必須通過交易所,一些大的互聯(lián)網企業(yè)或者第三方數據商都會有自己的交易渠道,直接繞開交易所。
此外,貴交所在王叁壽掌舵期間,還存在一些管理上的問題,比如,王叁壽旗下九次方與貴交所爭搶項目。
陳翔告訴記者,王叁壽管理貴交所期間,貴交所很多與其他地方政府的合作業(yè)務,都是九次方出面溝通協(xié)調,拿下的項目直接繞過了貴交所,進而與地方政府共同設立合資公司。
陳翔告訴記者,“九次方截胡本應屬于貴交所的業(yè)務,導致貴交所在開展業(yè)務時處于不利地位,一直拿不到大的訂單。而九次方一心想要資本運作上市,獨攬業(yè)務,步子邁得太大,后期技術和資金都跟不上,造成了如今雙輸的局面。”
不可否認的是,王叁壽在貴交所成立初期,對貴交所進行了不遺余力的宣傳,也促進了貴州大數據知名度的提升。“貴交所注冊資本才5000萬元,九次方自身投資了1000多萬元,貴州政府也投資了1000多萬元,但貴交所的品牌溢價已經遠遠超過了5000萬元。”
中關村大數據產業(yè)聯(lián)盟副秘書長顏陽稱,“貴交所只是對大數據交易的一次嘗試,也為其他地區(qū)大數據交易所提供了一個經驗。目前市場上單獨做大數據交易業(yè)務的公司都做得不好,幾乎都沒有成熟的商業(yè)模式,貴州省很有前瞻性,但這個事情做早了,難免要交一些學費。”
行業(yè)困局與突圍
光環(huán)和掌聲終將退卻,貴交所眼下的窘境也折射出一個行業(yè)問題:大數據交易中心到底有沒有存在的價值與生存的空間?
開放數據中國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及執(zhí)行主任高豐表示,“從大格局來看,整個市場依舊沒有什么真實的交易,也沒有探索出什么規(guī)則,交易的底層法律邏輯、商業(yè)邏輯其實都不是很清晰。”
顏陽向記者表示,目前各地大數據交易所都還處于一個摸索階段,還沒有哪一個數據交易所可以做到讓數據更好地流通,所謂的數據交易所更像是一個撮合類業(yè)務的服務商。數據確權、數據定價、數據交易等數據要素市場化、流通機制設計等方面依然存在很多空白。
“大部分情況是,大家只是通過交易所來接觸一些客戶,交易過程都繞開了交易所,買賣雙方自己跑自己的模型。最主要是交易所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數據,發(fā)展到最后,都開始走數據撮合類業(yè)務,然后抽取傭金,這個模式很難行得通。”王明告訴記者。
但即便如此,各地政府對發(fā)展大數據相關產業(yè)的熱情依然很高。比如今年3月31日成立的北京國際大數據交易所,目標是打造全球數字經濟標桿城市,這口號與貴交所成立之初對外宣傳的戰(zhàn)略定位頗為相似。
據證券時報記者不完全統(tǒng)計,2014年以來,全國涌現出貴交所、上海數據交易中心、華中大數據交易所、浙江大數據交易中心、河南中原大數據交易中心等一批具有政府背景的大數據交易平臺。
然而,在數據交易的底層法律邏輯還面臨很多不確定性時,大多政府背景的數據交易所就選擇不再多冒險,但各地都在跑位占坑,生怕落后。
國家工業(yè)信息安全發(fā)展研究中心信息政策所副所長高曉雨向記者表示,理論上看,數據作為虛擬產品,大數據交易平臺不僅不受物理空間限制,而且還有明顯的網絡效應,走向“贏者通吃”,若每個省都建立數據交易平臺,難免會形成各自為政的局面,最后難以發(fā)展壯大。
“同樣,若大量的企業(yè)掌握了海量用戶數據,企業(yè)間數據共享不能有效規(guī)制,則容易形成數據壟斷,如果企業(yè)運用數據資源作惡,將會危及個人隱私、消費者權益,乃至國家安全和實體經濟發(fā)展。但企業(yè)間數據共享存在隱蔽、不透明等特點,也難以進行有效監(jiān)管和執(zhí)法。”高曉雨說。
對此,高曉雨建議,可以制定出臺《數據交易管理辦法》,加強對數據交易行為的政策指引,明確數據交易的管理機制、相關定義、參與角色,以及數據交易各主體的權利和義務。其次,規(guī)范數據交易流程,提出加強監(jiān)督管理,以及促進數據交易的各項舉措。第三,加快推進數據權屬的制度安排,明確數據所有權、使用權、管理權、平臺權等權利的法律地位,確立數據權屬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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