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券時報記者 張淑賢 唐維

    近期，中國取暖“神器”在歐洲火了的新聞，讓浙江慈溪這個小家電生產王國進入大眾視野。作為我國取暖器生產基地之一，慈溪出口量占到全國三成，今年下半年以來，大量的取暖“神器”從這里發出，遠渡重洋，陪伴歐洲人度過漫漫寒冬。

    慈溪取暖器出口歐洲爆單后，當地廠家生產經營狀態如何？慈溪何以成為小家電出口基地？相比其他家電生產基地，慈溪有何特點？有何長遠規劃？本期資本市場“新地理”，我們走進浙江慈溪。

    取暖“神器”火了

    據慈溪海關介紹，今年1月至8月，慈溪取暖器出口33.5億元，同比增長26.3%，其中出口歐盟15.3億元，同比增長55.2%，與往年同期相比，出口歐盟的取暖器銷售季節預計將延長一個月左右。

    “這幾天，到慈溪來找電熱毯工廠的客戶確實非常多。”家電生態圈發起人、星電互聯總經理余雪輝在接受證券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他同時也坦言，取暖器這種季節性產品，現在來找工廠，基本上來不及了。

    “現在取暖器行業訂單已經排到了年底，即使插隊，一個月后交貨，也到了11月底，走海運時間需要一個月，圣誕節到達，這時銷售季節都過了。”余雪輝表示，客戶來工廠首先會問，工廠歐洲倉有沒有備貨，可以讓他們馬上銷售；二是問工廠有沒有現貨，是否可以馬上發貨。但慈溪的工廠基本上做的是傳統外貿模式，即接到訂單再生產，因此會有一個排單周期。“大家把時間一算，根本來不及，因此近期客戶問的很多，但下單的其實很少。”余雪輝說。

    余雪輝向記者介紹，現在取暖器主要的增量來自于歐洲客戶返單，這些客戶在上半年下過訂單，下半年會再補單，現在看銷售形勢好，比如原計劃補單10%，現在可能將補單規模擴大至30%。

    多家取暖器廠家負責人向記者表示，公司的訂單已排到明年，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因為取暖器屬于計劃性生產很強的品類，比如出口歐洲取暖器的生產旺季，往年是6月至9月，海運時間一個月左右，到圣誕節前后基本銷售完畢。因此，往年到9月底，出口歐洲的訂單生產基本已經結束，10月開始做一些國內訂單，并籌備澳大利亞、巴西等南半球的訂單。

    而今年各大取暖器廠家的旺季差不多往后延了一兩個月，一方面因為今年冬天能源緊缺，消費者有囤取暖器的需求，就造成了市場上從零售端看都在買取暖器、電熱毯等保暖小家電。另外一方面是因為今年2月底俄烏沖突爆發，歐洲的客戶觀望了近兩個月才下單，也導致生產周期往后延了一個半月到兩個月。

    據余雪輝了解，受全球需求下降影響，慈溪大部分外貿工廠訂單相比往年并無顯著增長，而部分客單價低的產品有所增長，比如出廠價在3～5美元、在歐洲可賣10美元的產品出口量大幅增加，但出廠價在10～20美元、在歐洲的售價要30～60美元的，銷售反而下降。“其實這是消費降級，買便宜的產品臨時用來過冬。”

    月立集團財務總監魯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證實，由于通貨膨脹、庫存增加等因素影響，國外訂單需求相比2021年明顯減少，公司也面臨同樣情況，今年二季度三季度訂單減少約15%，四季度以來國外訂單需求略有回升。

    “慈溪取暖器和電熱毯這部分產品的訂單需求預計增加40%～50%。”魯萍說，“對于此類事件，公司一直保持冷靜思考，不盲目跟風，近年來頻繁出現‘風口上’的小家電產品，今年是取暖器、電熱毯，2020年疫情下是電推剪、空氣炸鍋和小冰箱等廚電產品。”

    領跑小家電市場

    誕生多個單項冠軍

    近日，國務院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領導小組辦公室編制的《2020中國人口普查分縣資料》顯示，浙江慈溪被定義為Ⅱ型大城市，是上榜的4個縣級市之一。這個劃分是基于城區人口的數量而定。慈溪之所以能突圍成為人口大城市，與其發達的產業、雄厚的經濟實力關系密切。

    慈溪是寧波代管的縣級市，經濟總量長期位居浙江縣域之首，超過全國一半以上的地級市。慈溪的強大主要來自于它的第二產業，更具體地說是來自家電產業，它與青島、順德并稱中國三大家電生產基地，擁有公牛、方太、先鋒、恒康、慈星、韓電等一大批知名品牌。

    目前，家電產業已經成為慈溪第一大支柱產業，現有家電整機企業超2000家，配套企業近萬家，產品涉及20多個系列、上千個品種。慈溪小家電產業中，產生了電熨斗、取暖器、電吹風等多個細分行業的全國“單打冠軍”。其中，電熨斗年產量達6000多萬臺，約占全國出口量的60%以上；取暖器年產量超過2500萬臺，占全國總產量的30%以上。

    位于慈溪西北角周巷鎮的月立集團，是全球最大的電吹風制造商之一，年產小家電產品3200萬臺，其中電吹風1200萬臺。2020年在中國機電進出口商會的排名中，月立集團個人護理電器產品出口排名全國第一，電熨斗產品出口排名全國第五。

    回顧公司的發展歷程，魯萍告訴記者，公司得以發展壯大的主要原因，首先得益于慈溪小家電產業的區位優勢和完整的產業鏈，產業鏈的穩定性和競爭力具有相當的優勢。慈溪家電產業在模具設計制造、注塑噴涂、關鍵零部件、產品包裝材料、貨物運輸等方面都有完整配套。周巷鎮傳統的小家電優勢產品為電熨斗，月立集團也從電熨斗起家，隨后逐漸將產品開發集中到以電吹風為核心的美發電器產品，目前美發電器產品占公司主營產品的60%以上。

    魯萍表示，“民營經濟發達是浙江的經濟優勢，也是慈溪家電企業的優勢，慈溪的家電企業幾乎清一色都是民營企業，民營企業市場化程度高，對市場需要反應敏感，產品開發周期短，管理效率高，制造成本控制嚴格。”

    這樣的經濟發展背景下，一方面使得慈溪小家電性價比很高，品類豐富，除了沒有電視機、微波爐、電磁爐、電飯煲、電壓力鍋等幾個中式小家電產品，其他的產品慈溪基本上都有工廠在做，品類比較豐富。

    “在慈溪，要做一件小家電，半小時內，起碼可以找到99%的零部件（芯片企業可能找不到），且半小時內，每個零部件還能找到多個廠家，配套齊全，已形成集聚效應。”余雪輝說。

    配套齊全的同時，慈溪小家電產業還呈現“點多面廣、多而不大”的格局。目前，慈溪家電企業有2000多家，但年產值2000萬元以下的中小企業多達1500多家，規模不大但企業眾多。產品方面，慈溪的產品優勢在電熱類產品，電熨斗、空氣炸鍋、電暖器、三明治機、面包機、掛燙機等產品都已形成具有競爭力的產業鏈，全球最大的電加熱類產品工廠都在慈溪，業內曾有“要電風扇找廣東，要取暖器找慈溪”的說法。同時，慈溪的小家電因為主要做出口，西式廚電較多。

    小家電如何做成大產業

    昔日一窮二白的地方，如今，慈溪如何發展成為全球知名的小家電產業基地？

    上世紀80年代中期起，慈溪小家電產業從為外地企業生產配套起家，開始在附海、周巷等地創辦注塑件企業，大多是前店后廠，規模較小。

    余雪輝回憶，當時慈溪主要承接上海小家電產業的外溢訂單，電風扇等在上海不是很受鼓舞的產業逐步外溢到周邊城市，上海人中相當一部分來自寧波，他們或多或少都有親戚朋友在上海，“我自己家工廠就是這樣，看到上海有朋友這樣做，我們也開始做。”

    為解決技術問題，慈溪一度出現了“上海星期天工程師”，星期天把上海的工程師請來指導產品開發，就這樣，慈溪小家電產業完成了起步發展。

    從承接外地小家電產業配套起步，到逐步發展為整機制造，上世紀90年代后尤其是2000年起，慈溪家電企業開啟了第二波快速發展期。余雪輝向記者表示，這一階段，慈溪家電行業從廣東等地拿樣品、拿訂單，同時業務模式由此前專注國內市場到主打外貿出口，“政府鼓勵做外貿，提出‘千軍萬馬做外貿’。”

    基于兩波集聚發展，慈溪逐步發展成為我國三大家電產業基地之一，且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

    2010年以來，部分龍頭企業開始自主品牌建設，慈溪家電產業走上了內外貿一體化發展的道路，慈溪成為國內外小家電采購的重要基地。

    “內外貿一體化發展不是簡單的產品市場轉移：不是簡單地把外銷產品拿到國內銷售，或者把內銷產品拿到國外銷售，而是根據不同的市場需求，集中專業力量從產品開發、生產制造、品質控制、售后服務等方面，深挖市場潛力和消費者需求，進行資源的重新配置和升級。”魯萍說，目前，月立公司的業務模式已從“外銷帶動內銷”轉移到“內銷促進外銷”。

    據透露，貼牌加工一直是月立公司的主營業務，歐美市場銷售比重一度超過80%，美國市場的銷售比重超過40%，2016年以來，為有效化解單一市場帶來的風險，該公司加大市場開發力度，重點布局亞洲市場和國內市場，RCEP（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國家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銷售比重增加，目前國內銷售占比30%，美國市場銷售低于20%，有效化解了外部形勢變化帶來的不利影響。

    慈溪何以成為知名小家電制造基地？業內人士首先歸功于甬商的開拓精神。

    “杭州灣跨海大橋開通前，慈溪位于交通末端，可以說是一窮二白，之所以形成全國乃至全球知名的小家電制造基地，首先是甬商務實、富有開拓精神。”余雪輝表示，“或許正是‘一窮二白’，才會抓住一切能抓住的致富機會。”

    當地政府多年來的積極引導，成就了今天慈溪小家電產業的集聚效應和競爭優勢。魯萍表示，慈溪政府重外貿，多措并舉鼓勵家電外貿企業發展，以疫情前的2019年線下秋季廣交會為例，慈溪家電企業的參展數量達到600家，這一參展數量甚至超過了某些省份的參展數量。

    探索代工模式下的“智”勝之路

    經過30多年的發展，慈溪小家電代工外貿模式遭遇了發展瓶頸。早在2020年，慈溪小家電代工模式即遇到了市場飽和產能過剩，但突發的疫情，對小家電產品銷售起到促進作用，讓產能過剩問題暫時擱淺。

    “疫情期間透支的訂單需求，再疊加當前全球消費需求下降，產能更新換代速度放緩，以及疫情下新客戶拓展難等因素，讓當下慈溪小家電產業產能過剩問題更加凸顯。”余雪輝說。

    新渠道拓展難和新產品開發難，被認為是當前壓在慈溪小家電中小企業頭上的兩座大山。

    長期以來，慈溪小家電產品開發模式以跟進型、模仿型為主，在產能需求旺盛時，蛋糕越做越大時，問題不大，但當蛋糕變小時，市場產品雷同，價格戰激烈。當前市場較為認可數據分析和用戶驅動的新產品開發模式，由于慈溪家電行業長期以代工為主，沒有接觸到最終的用戶，新產品創新難。

    寧波家電協會秘書長王偉定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表示，OEM（代工）的模式讓慈溪傳統小家電的發展陷入瓶頸期，越多越多的家電企業已意識到模仿、借鑒終究成不了氣候，必須通過研發創新、不斷開拓新市場，來尋求新的成長空間。

    看到慈溪小家電產業面臨的發展瓶頸，“廠二代”余雪輝將工廠還給父輩，打造家電產銷對接服務平臺星電互聯，推出產業帶的選品展廳——慈溪優品館，1500平方米的選品展廳內擺放著300多家工廠的產品，去年2月3日以來已吸引6000多批次的采購商來選品，累計撮合業務20多億元。

    “慈溪優品館分館已開到了海外，包括意大利和新西蘭等，疫情下，采購商進不來沒關系，我們把產品準備好，放到采購商的家門口去。”余雪輝說。

    針對新產品開發難，星電互聯目前已聯合天貓共同推進“超級新品牌計劃”。“由天貓提供用戶需求，工業設計公司出產品定義，工廠將定義變成產品，我們再通過新電商等渠道銷售產品，同時嫁接到工廠傳統外貿業務上。”余雪輝向記者表示，希望慈溪小家電產業在更多細分賽道產生差異化產品，而不是像一旦出現風口產品，市場一窩蜂上馬，最終一地雞毛。

    同為小家電生產重鎮，慈溪總免不了被拿來與順德作比較。余雪輝認為，“兩者差距不小，順德的家電產值已經突破5000億元，慈溪才1000多億元。”

    相比慈溪，順德大企業多，過千億的家電企業有美的、格蘭仕等，百億以上的企業也不少，品牌效應明顯，內銷成果較為出色，而慈溪產品則是以中小企業為主，且以外貿為主；順德擁有非常強的工業設計產業，有著十幾萬與工業設計創新相關的人才，工業設計公司數百家，但慈溪在工業設計方面相對短板。

    在魯萍看來，慈溪小家電在以下領域存在進一步完善提升的空間：一是產業結構層次欠合理，家電產業仍以中小企業為主，普遍規模小，產品檔次和附加值不高，大多數產品定位在國內國際中低端市場，品牌優勢較弱，同質化競爭嚴重，中小微企業營利能力不強，缺乏產品議價能力；二是創新要素集聚度不高，技術創新能力不足，創意設計水平有待加強，高端家電設計研發人才不足；三是生產制造的智能化水平較低，數字化車間、智能工廠改造進程相對偏低，新一代信息技術提升使用明顯不足；四是新銷售模式和業態存在不足，本地綜合型電商平臺對家電行業支撐不足，銷售業態創新和引領方面明顯不足等。

    補短板，引導企業重視創新，做大做強，慈溪已在逐步布局和發力。目前，慈溪政府已提出加快小家電創新步伐，聚焦打造全球小家電創新中心，研究實施傳統家電產業創新能力提升工程。

    “慈溪鼓勵企業發展新技術新材料以及更加重視工業設計，2023年到2025年，政府拿出2400萬鼓勵企業采購工業設計服務，作為一個縣級市，2400萬元的力度不算小。”余雪輝說。

    通過育名企、育名品、育名家，提升當地家電品牌經濟優勢；鼓勵相關企業應用高新技術改善品種質量，提升產品檔次；制訂全球小家電創新中心三年行動方案，建設以技術轉移轉化中心、科技孵化中心、科技創新服務中心為重要支撐的產業創新服務平臺……一項項旨在推動慈溪小家電產業轉型升級的措施陸續推出。

    慈溪市經信局今年6月在回復政協提案時表示，下一步將積極搭建和發揮各類平臺作用，出臺助力企業發展多層面激勵政策，努力創造家電企業發展優良環境，推動慈溪小家電產業加快向智能化、高端化轉型。

    為此，當地邀請專業機構為家電企業提供“一對一”服務，支持有實力的龍頭企業啟動上市工作。目前，慈溪多家小家電龍頭企業已啟動上市工作。同時，加強大企業培育，制定《慈溪市推進企業“四上”行動方案》，推進億元以上企業培育方案實施，10家企業列入寧波“大優強”企業培育名單，其中家電企業公牛、韓電、凱波、月立和卓力入圍。

    30多年來，慈溪小家電產業不斷發展壯大，產生了電熨斗、取暖器等多個細分行業的全國“單打冠軍”。展望未來，小家電如何以“智”取勝，相關企業如何在發展思路上實現“智變”，是慈溪小家電產業再次騰飛的關鍵。